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鼓起了千萬個勇氣,我終於說服自己拿起相機來拍照,現在又克服了心裡千萬個障礙,我把照片po上來了,只因為牠是一隻非常珍稀的百步蛇,就出現在我們興隆工作室附近,這輩子可能不會再碰到第二次了,我做好心理建設,硬著頭皮,記錄下全程的野放過程,並在這過程中重新檢視我自己的心理變化。


 


一切要從上周二(十四日)說起。當天晚上十點多,我和志明駕車從都蘭要回興隆山上的工作室,在離工作室約二百多公尺的地方,志明突然煞車,說了一聲:「蛇!」,然後巴股倒退了一下,我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,嚇!只見一隻蛇盤成圓圈,蛇的頭部昂然挺立在中間並望向天空,一動也不動,看牠三角頭和尖尖的鼻子,這不是百步蛇嗎?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?當我還沒有從驚嚇中回過神,興奮莫名的志明說要把牠抓起來,拿去遠遠的地方野放,我回問一定要這樣嗎?不能讓牠自己跑掉嗎?志明說,牠留在這裡太危險了,不僅我們人、狗、動物的生命都備受威脅,如果牠碰到獵人,百步蛇本身一定是必死無疑,因為牠太稀有、太值錢了,志明還不斷地重複說著:「沒想到這一輩子,我還會親眼見到百步蛇!」。就這樣,我被迫加入抓蛇的行列。


 


志明飛車回到工作室,拿了一個塑膠水桶、一個硬紙板、一把剪刀和一捲封箱膠帶,帶著全身發抖的我折回現場,透過車頭燈的光線,只見百步蛇盤成一團,志明把水桶直接扣到牠身上,然後用硬紙板沿著地面平行插進去,最後扶住紙板,慢慢把水桶回正,百步蛇就被抓到水桶裡了,我趕緊遞上封箱膠帶,志明手腳俐落地黏了一圈又一圈,我只會結巴地詢問蛇到底會不會突然跑出來?


 


當天晚上我就做了惡夢,夢到十幾條蛇在我腳下扭來扭去......,驚醒之後,心理忍不住咒罵,ㄇㄚ的!志明有事沒事幹嘛把蛇抓回家嚇自己?一想到蛇就在附近,我們還相處於同一個空間,忍不住又想踹人.......,等了一天又一天,剛好接下來的這幾天早晨,每一天都在下雨,根本不適合野放工作,直到上周六天氣終於好轉,志明也說不能再等了,再等下去小百百(哇靠,還給牠取小名了呢)就會餓死了!


 



 


逃避了好幾天,在野放前,我終於願意拿起相機幫這隻百步蛇拍下第一張照片。這中間其實有一個轉折,也就是前兩天我和志明開車下山時,在路上又碰到一隻蛇,那是一隻雨傘節,習慣上,志明都用拍打或驚嚇的放式,警告蛇不要再出現在這地方,免得有更強的動物會加害你,然而,或許是恐懼讓我衝昏了頭,這明明是一節一節黑白分明的雨傘節,在我眼中,看到的為何是綠色花紋,難道是先入為主的觀念已經扭曲了我眼睛所見到的?


 


以前當記者的時候,拍車禍、拍上吊或拍燒炭,我們都有一個不成文的習慣,就是不會讓往生者的照片,留在自己的相機記憶卡內過夜,我雖然沒有很忌諱這個,但是我總是千萬個不願意,用自己的相機去拍任何蛇類影像啊!


 


我本身的好惡,真的會扭曲到我眼睛所見到的?這一件事讓我思索良久,所以,最後決定,我拿出貢在防潮箱很久的無敵鐵金剛NikonD70,以及搶拍利器騰龍28-300鏡頭,打算好好的幫牠拍幾張照片,問問我自己恐懼的底限在哪裡。


 



 


很多女性朋友可能都有過一個經驗,就是以前在念生物課時,都會把有蛇類圖片的那幾頁直接折起來,甚至是遣詞用字,蛇字都用英文代替,只為了減少那一點恐懼感。我覺得或許是自然界自衛的本能,每種動物的基因裡,好像都有遺傳到「恐懼」這個元素,好讓危險接近時,能有立即的反應和防衛機制來做因應,才不讓這個物種一下子就game over,所以我認為我懼怕蛇,是非常理所當然的。


 


我問志明,你都不害怕蛇嗎?志明說,怕,而且非常地怕,尤其百步蛇通常都是成雙成對出現的,那天晚上捕抓這一隻時,其實很怕被另一隻從旁攻擊。不過隨後他又補上一句,如果好好去了解蛇的習性,其實你會發現,人類誤解蛇很久了。


 



 


志明為了讓我拍得清楚,刻意把百步蛇倒向靠近玻璃的這一方。他說,他以前在花蓮鄉下長大,或許是受到老一輩觀念的影響,他一看到蛇,總是不假思索地打死,打死了才覺得安心,現在年紀大了,突然回想這樣做是對的嗎?蛇也是這片土地上的一份子,人類濫墾濫挖已經嚴重壓迫到牠們的生存空間,我們還有必要再殺蛇嗎,大家難道不能和平共處?


 


志明說,人怕蛇,其實蛇更怕人,牠們會發動攻擊,一定是人類侵入了牠的生存領域,或者是牠的生命備感威脅,才會有所反擊,絕對不是隨便亂咬的,全世界只有人類會流行精神錯亂,蛇類是不時興這一套的。


 


我們在興隆山上碰到蛇的機率很高,龜殼花、雨傘節、青竹絲通通碰過了,百步蛇倒是第一次。我也很贊同志明的觀點,不過面對蛇我承認我是個俗辣,每次碰到蛇,不管有毒無毒,雖然我不會像這裡大多數的人一樣,用車輪去壓死蛇,我只會拔腿落跑,反證我的原則是兩不相犯、我祝你幸福,所以這還是我第一次幫忙抓蛇,而且應該也是最後一次吧。


 


奇怪,我向來不怕屍體、不怕阿飄、不怕小強,為何會對蛇沒輒?(說實話,我真正最恐懼的其實是跟蛇有點像的蚯蚓,沒錯,就是蚯蚓,關於這點,我真的有被取笑過~~)


 



 


這幾天怕歸怕,一方面怕牠偷跑出來,另方面怕牠的同伴找到家裡來,我還是很擔心百步蛇餓肚子的問題。以前曾經聽過老人家說,蛇會偷吃雞蛋,我問志明說餵牠吃雞蛋好不好?冰箱裡很多,志明說百步蛇是很有靈性的,牠只吃有體溫的新鮮雞蛋,我說那改餵牠老鼠好了,志明說蛇只吃自己抓的獵物.....,吼,還真挑嘴。


 



 


野放在即,志明要求我幫他跟小百百多拍一些特寫。


 


西方人把蛇描繪成魔鬼撒旦的化身,東方人也把蛇形容成狡猾狠毒的對象,但是在台灣原住民文化裡,百步蛇可是魯凱族與排灣族的神聖代表,在口傳文學或族群圖騰裡,都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,魯凱人甚至自稱為百步蛇的子民,還發展出浪漫的人蛇戀傳說,然而志明是花蓮阿美族人,沒有這一層文化上的框架,百步蛇對他而言,只是一個很稀有而應該給予保護的動物。


 



 


志明跑去開車了,水桶就直接放在地上,天線和壯壯在一旁走來走去,渾然不知桶裡裝著何方神聖。


 


討論了一下野放的地點,志明說放到水源地河流的另一邊好了,這樣的話,牠應該不會游泳回來吧?出發前,志明還特地打開保溫瓶,慢慢品嚐了一下瓶內的咖啡,反正是要裝悠閒、裝鎮定給我看就對了。其實我不贊同帶狗狗同行,擔心牠們會去攻擊百步蛇,或是被百步蛇反咬,磬宇說把狗關在車上就好,不然牠們還是會追車啊,我想想也對,就直接讓牠們上車了,然而他門不知道的是,我擔憂狗狗對蛇狂吠的話,會製造現場恐怖的緊張氣氛。


 



 


最後,天線和壯壯也一起擠上了吉普車,志明、磬宇、我、小百百就全部朝水源地開去,半路上遇到農夫用來阻絕牛隻進入的鐵絲,我下來解開時,回拍了這一張吉普車的環境照。


 



 


開了七、八分鐘的車子,我們來到這個睽違了幾個月的水源地,而現在正逢枯水期,河流的流水量非常小,志明提著水桶到處巡視,希望找到一個最適當的釋放地點。


 


先前上網咕狗了一下,得知百步蛇的毒性屬於出血毒,人類若中毒,血小板將會減少、凝血時間延長,患處極為疼痛、局部迅速瘀血腫脹,對人類循環系統有嚴重影響,最終可使心肌損害、心律失常,兩個小時內就讓人死亡......,死那麼快?我想,這大概是百步蛇名稱的由來吧,人類用想像力把毒性無限誇大,誇大到說只要用走百步的時間,就足以死亡?......


 


志明表面上看起來很鎮定,但是他邊巡視時邊交待我和磬宇說,萬一他真的不小心被蛇咬,他會用刀子切開傷口放血、磬宇趕快打電話,我則趕快開車到醫院,我說,我的巴股技術不太好,要不要先把車倒好,這樣比較保險?


 



 


過到河的那一邊,志明決定在這個大石頭上釋放小百百,這時候磬宇突然說,兩年前我們和小琴姐姐放生的那條雨傘節,也是在這裡放的耶!


 


好的,我們家四姐妹當中,每一個人怕蛇都怕得要死,惟獨小琴是例外,我懷疑她是我媽從外頭抱回來的。


 



 


水源地的環境非常涼爽清幽,應該是個適合蛇類生長的環境,志明用小刀割開封箱膠帶,小心翼翼地察看百步蛇的反應。


 


志明把水桶傾斜,讓百步蛇自己爬出來。


 



 


磬宇拿著蓋子和番刀在附近警戒。


 



 


水源地的環境非常清悠涼爽,壯壯四處跑來跑去。


 



 


天線也一樣,我吼牠一下,牠根本不敢靠近志明那裡,只在河流石頭間跳來跳去,這樣也很好,我不希望牠們去打擾百步蛇。


 



 


被關禁閉四天,百步蛇終於重見天日了,牠緩緩地爬出來,不知道是太餓還是怎樣,牠的動作非常緩慢,志明說,因為牠是毒蛇,對自己比較有自信,動作才會從容不迫,如果是無毒的錦蛇,老早就一溜煙跑了。


 



 


志明的老毛病又犯了,他用手「啪」了一下百步蛇,我跟著尖叫了一聲,志明說,牠的皮膚非常柔軟,跟我們想像的不太一樣。


 


由於我的抗議,志明找來一節竹子,用以指引百步蛇的方向。志明後來告訴我,他目送百步蛇離去時,他在心中默默地跟牠說:你好好活著,絕對不要讓獵人碰到,也不要回來找我們,如果能夠,也請保佑我們一家人平安健康。


 



 


看著最後一眼,百步蛇慢慢地消失在草叢中。保不保佑沒關係,我只贊同志明的那一句話:絕對不要回來找我們!


 



 


反觀磬宇,他老兄覺得百步蛇現在已經沒有威脅性,早就自己玩自己的。


 



 


我呢,打死不要跟百步蛇合照,只有野放之後,很俗辣的跟水桶及蓋子合拍一張,當作唯一紀念。


志明最後把水桶洗了一洗,他說,不希望把蛇的氣息帶回去,免得牠或牠的同伴聞到味道,直接找到家裡來了。


 


就這樣,我們結束了百步蛇野放的過程。儘管在這當中,我、志明從來都沒有一點傷害牠的意思,但是接下來這幾天,在路上無論碰到樹枝、廢棄水管或任何長條形的東西,我都下意識地頭皮發麻、肌肉緊繃,唯恐是另一隻蛇又出現了,志明說他也出現了相同的心理狀態,但是往好處想,我們經歷了一般人不太可能會有的經歷,而且從頭到尾都是心存良善的,自然界就是這樣,我們應該更坦然才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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